禅宗课程体会

一、和我们一起发生的东西

最近读了伽达默尔的一篇文章《20世纪哲学基础》，他指出20世纪哲学的一个大的趋势是在主观精神的领域去寻找客观精神的所在，最后得出结论说：20世纪哲学的基础就是对科学的越界行为进行无止境地怀疑。令我感兴趣的是这个从主观精神出发去寻找客观精神的点。黑格尔、马克思等人的追寻都在说着一个事：个人归属于历史，历史又由人来造就。虽然这个辩证关系没有那么简单，但是知性所能达到的理解也只能这样了。只是，当我们指出这样一个事实的时候，这种体系化建构性的认识似乎就没那么实际了：人是有限的，或者用伽达默尔的话来说，人是隶属于效果历史的。真理在哪？在那不断地理解当中。只是，当我们力图使用语言去表达那真理的存在的时候，我们发现了语言的匮乏和无力。语言之外，我们的对话之外，伽达默尔说有logos发生着，一种超越我们的力量在发生着。真理在发生着。

因而就有了一个问题：禅宗不立文字，但同时又通过文字去指引人们的修行，是否也有着类似的目的？日常的一般的语言还把握不到那本心自性，还得有人用一些违反常识的话语、在某种特定的情境中说出来，造就一个因缘，或者说效果起点。在那懂真正的禅的禅师与一个求道的人的对话之间，似乎某些东西发生了，某些不可把握的东西发生了。而真正懂得的人又不必说出来了，毕竟，盲目地和他人说别人也无法理解这种难以把握的东西是什么。毕竟类似小乘的天天诵读经文的做法达不到对境界的根本理解。

关键在于这个说的时机，也就是说，这个禅师是个大师，懂得把握因缘线索的点，点拨的方式。五祖点拨惠能的时候也是看具体的情境的，惠能点拨惠明也是类似的方式，理解的时候都是“言下大悟”。我觉得这很奇怪，但是也能理解。这不在于我念了多少书，而在于我能不能在生命的进程中抓住这个和我一起发生的东西。

二、必然性？自由？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也摸不着头脑。第八识是不是那“存在”。如果是，那我们既不是在因果关系中，也不是在非因果关系中。佛是觉悟者，因果不自性，佛可以开启新的影响路线。在出世间的时候，我们追寻的实际上不是超然于世外的上帝，反而是存在于世间的那个“存在”。

在以黑格尔为首的辩证哲学思想中，总包含着自我意识向更高层次跃进的想法，虽然没有绝对精神的最终阶段，但实际上都想采取更开放的辩证法去思这个世界。在人世间所存在的主－客、自我－他人、个人－国家等关系都能逐渐被开放的辩证法去化解。以这种思想去思考，实际上觉悟的人是某种经过教化而具有高层次思维判断力的人，这种人能在世间游刃有余，也能创造许多有价值的科学技术或者思想文化。

可这里所说的觉悟者并非这种经过教化的人，经过教化的人或许仍然会在第八识种子的影响之下。本心自性不清净，即使有再高的文化修养，也不能称它为一个有境界的人。有境界意味着我们影响人的点并不在于这个人到底有多会做事，而是在于他是否明白自己所做的事情，是否能在这世间观到某些和我们一同发生的伟大事件，在于他是否能够深深体会到自身的存在乃是世界的显现而成为佛去指引众生。

因而必然的发生或许只是第八识的种子发生的结果，但自由却是人觉悟的过程中发生的。

（这是对我当时提的“必然与自由”问题的一些思考）

三、存在

但这里就有一个问题，“存在”，这个“存在”该如何把握？海德格尔在形而上学的语言中打转，力图从中抓取一些西方形而上学所掩盖的东西。但是他自己也在逻各斯中打转，想用一种新的诗的形而上学语言去破解传统形而上学的问题。在这个过程中，他想做的就是追问“存在”。存在总是此的在，追问着自身就隶属于存在，依靠着存在而追问存在。这个循环包含着一个问题：追问存在的事件融化到了存在本身之中。

他说我们在存在中总是异乡人。这个判断能够看得出来他总觉得西方偏离了本真的存在，西方形而上学和科学技术都：没有诗。他想通过诗的语言通达“存在”幽深寂静的领域，让大地遮掩起来的意义不断通过世界而展现出来。可问题就在于，西文特有的语言文字形式本身就包含着逻辑的语言特征，海德格尔生造的词使得他们的哲学语言变得混乱不堪。语言存在论，依靠语言通达存在，或许这条路可能是错的。

禅宗不立文字，是因为文字之外总有某些东西发生着。某一刻的棒喝打断语言，某一刻将灯吹灭，这种时刻，存在得到开显。矛盾的语言使得语言变得很怪诞，但是这些矛盾的话的使用的地方，存在也得到了开显。在某些时刻，禅师的几句话、某些行为，都能顿时让人醒悟。或许这种体会是非常神秘的，但是这种不失为点亮觉悟之灯的合理方式。

真理开显，并不一定依靠语言。如果语言指的是话语，文字的话。还有更为有效的方法。西方的语言中心论实际上也是一个囚笼。生存的过程中所把握到的东西很多都是不可说的。这些不可说的借助语言来传达，反而助长了人们傲慢和嚣张的气焰。

去存在，去达到某种境界，这是需要自己去经历和体会的。现代技术的发展总使得人们觉得在家就能感受世界的万千变化，但是这种方式获取的东西虽然也属于一种存在方式，但存在的闭锁总会使得人在这个世界面前止步不前，因为他脱离了最源初的存在方式。现代影像技术可以让普通人看到从未接触过的外太空，因而每次提到都会说自己见过外太空。但实际上，那真正在外太空的体验又只有几个航天员知道。去存在，去达到某种境界，这是每个人本心自性的要求。讲的话再多或者背诵的经文越多，都很难对自身的境界修养有多大帮助。

因而通达存在的道路不仅仅只是语言，海德格尔或许同样陷入到了西方形而上学的境遇之中。用诗的语言替代思辨的语言，实际上也是很难通达存在的。而禅宗点出了不同的道路。境界是属于每个人自己的，但同时又不是自己的，而是属于更大的领域，属于第八识。这世界的存在属于心识的显现，但是又没有回到笛卡尔的“我思”去。千灯一室，众生的似境，这所互相交变而形成的世界乃是虚幻的宇宙，心识才是关键。恰似真理的显现，也如同黑格尔所曾言及，我们在他物中认识我们自己。实际上，心识的显现和交相辉映，乃是众生的存在要义。

我们的观念和思想，都在交相辉映，构成属于众生的世界。而在最根本处，观念和思想的诞生，其所依靠的都是这个心识。但证得心识又需要在众生的现象界的基础去通达。在这里也遇到了海德格尔追问存在的时候所遇到的循环结构。

这里还有一个点，就是主客二分的问题。也就是海德格尔等人所要超越的层次。主客二分，总把世界当成是自身的对立物，而执着于自身的主观意识。因而类似禅宗的破除我执，实际上是对这些主与客的关系的扬弃。如果世界或者宇宙是众生心识的显现，那么真理就并不在那个与自身完全不同的东西上，而在自身之内。我们破除自我意识的困局的过程也类似自我修行的方式，这种对阿赖耶识的笃信虽然带着目的和动机，但是所追求的并不是超然于自身之外的某物，不是那种现代科学技术所达不到的与物的深层互动关系：现代科学技术总面临着黑箱状态的问题，量子力学也在指明这一点，实际上实验是参与了物的活动，很难获取到真正的不依靠人而存在的物的状态。反而科学技术的进步让人们发现，人只是在利用科学技术给自身创造新的生存环境和理解环境。问题就在于，外物可能不是外物，可能也是人本身。执着于外物，生成了所谓科学技术的世界观，而如果在阿赖耶识这种领域中寻求，或许问题就不一样了。

每个人都有本心自性，但如何证成阿赖耶识，又要在一个更高的领域看到超验非超验，出世间也仍然在世间。我们追求真如的同时，也在参与着阿赖耶本身的生成活动。

（这是我在思考三性说的时候，一些想法）。